夜来有微雨，小径不起尘。当天，我是第一位抵达“豺”营地的客人。豺在当地语中，叫“木布外哈”。来时的路上，被蓝紫色的山峦和青葱的美丽植物一路蛊惑，车停停开开，从保护区入口到营地入口十五分钟的小路，开了半个多小时。营地经理保罗和几个服务人员端着热毛巾和果汁远远挥手，见了我说：“保护区门口的保安呼叫过来说，有一位中国女孩子一个人开车刚进来，我们看时间这么久了，一直担心你迷路呢。”

放下背包，安静地坐下来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。湿润的薰衣草清香弥漫，阳光淡淡如青檬汁。迷恋这样一个人的旅行，仿佛渐入情深的爱恋，不可说破。

保罗一路陪我去房间。来之前已经跟他电话里交谈过，相谈甚欢。他在这个营地工作已经七年。“豺”营地就在那库鲁湖国家公园外围，有数不清的可爱小动物。来的路上，已经被羚羊，飞鸟绊得走不动路。说话时，蝴蝶和鸟儿围着打转转。
 
我的茅草顶小别墅，叫“黑斑羚”。是种后腿弯儿带着两对大眼睛般黑斑的美丽羚羊。在灌木丛里面，相当隐秘。空气里满是野外的美妙味道，洪荒泛滥。
 羊皮，布沙发，挂毯，织垫。马上把鞋脱掉，光着脚在羊皮上跳两跳。使劲嗅嗅，略略的生腥，还有新粉刷的石灰的酸，茅草反渗进来的温暖。
 一大早出来，没有尘土，但真有些乏。冲个热热的淋浴，再出去逛。离别的房间很远，怎么样都可以。看着窗外的鸟儿，哼着歌。泡泡里面挣扎着几个小虫虫，耐心把它们丢出去。四周一片繁花似锦的寂寥。
午餐要半个小时以后才开始，阴凉的室内，昆虫在角落闷声哼哼。将相机，望远镜和书一一拿出来。三大法宝，下午的全部安排。但是我知道，总是有被赐福的意外。全心打开，安静期待着。
头顶上的海螺串“玲玲”轻响。突然之间，那个缝隙打开。只在一个人的时候，才听得到的声音。俯首静听，看见多年前衣裙上落满花瓣的自己。一瞬间，轻盈，协调，刻骨，心肺玲珑。
 总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，颜色，光线和形状。可爱的盆栽和洁白的窗帘。我知道我在笑，被温暖拥抱。轻轻带上门，钥匙留在门锁里。
 门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盏印度洋海域那边来的防风灯。能想象晚饭回来时的橘黄色火焰，映在石墙上的光影和飞虫舞动。

路过邻居家，其实他们还没有到。听保罗说，今天加上我一共有八位客人。淡季的周末，在这个总共容纳二十位客人的私家游营地，已经是可以。
 
休息大厅。很中意整体颜色的搭配。那几个高悬在墙上的牛头马面夜间点亮起来，非常有诡异和野野的氛围。整个营地是一位南非设计师的作品。下午和保罗散步回来，一直在这里喝茶看书。别的客人都坐车出去看动物，我选择在灌木里散步。汗湿发迹，远山云楼层叠而起。 
地上那块小牛皮拼接起来的圆毯，喜欢极了。在内罗毕见到过，真是价格不菲呢。有一对印度情侣，一直哪里也没有去，卧在一角喝酒水。我在不远处看书。卿卿我我的情话不轻不重地传过来。我在看《粉红非洲》和《非洲面孔》，心潮澎湃。他们聊得无聊，懒懒看过来。笑笑，互相“嗨”，他们也笑。把摊得一地和一大桌的相机，望远镜，包包，本本收拢一下，泡一杯香浓的下午茶。

看动物的法国一家人热闹闹得回来了。小孩子兴奋地满地跑，学小瞪羚逃跑的样子。记起在喀喀麦嘎雨林那次，和一家法国人同在雨林徒步，小孩子一路大声怪叫，害得我们一大段路什么没看到。后来不得不说再见，自己和导游上路。没有人不喜欢有好友或者伴侣在路上相随同行。但很多时候，我们必须一个人上路。在孤单和寂寞中，飞跃一次次相遇和别离，看见花开和蝶舞。

 生命的真相，很多都是在这样的寂静中淡淡呈现。意乱情迷的心捕捉不到。一个人整理好行囊，从容出发。数天或更长的时间之后，打开家门。浴缸里放满水，放一段莫扎特的歌剧选段，将自己慢慢淹没在温暖的水中间。

私家游营地一般都会安排夜间看动物。那天晚饭后，我们刚坐进营地吉普车里，雨就开始下起来了。保罗开车，另外一个家伙坐在车顶用强光电筒左右扫射找动物。黑尾巴的“非洲袋鼠”小跳兔一跳跳在草丛里扑，眼睛锃亮；水牛，斑点鬣狗和瞪羚在雨里狼狈不堪，模糊不清。雨越下越大，我们敲车顶：嗨，你下来吧！那个人闷声说：我还行！他的一只脚挂下来，水嗒嗒地，大家又笑又感动。这个家伙就是左边的那个帅小伙子。
 
离开营地之前，保罗特别让我看看他们新装修好的家庭套间。一级级楼梯上去，光影重重里望下去。站在那里，神魂出窍。我知道，那些山川与草原，天空和飞鸟，它们都知道我的感觉。它们在那里，一直在。

仿佛一棵巨大的结满果实的树木，向着天空举起手。

从浴缸里露出脸，水已经凉了。